去年10月26日，两名劫匪闯入位于纽约法拉盛樱花大道的辽宁饭店试图抢劫，遭到饭店的三名员工及一名顾客反击。旁观者拍下现场视频，在社交媒体热传，华人圈为几位华人的反击行为热烈欢呼，纷纷赞扬这四位勇斗歹徒的华人为“英雄”。
3月3日，四位涉事华人再次站上法庭，《餐饮家》记者前往法庭旁听并记录案件进展情况。目前，四位华人成功获批ACD（延期审理后驳回），六个月后案件将正式驳回，并且不会留下犯罪记录。审理为期四个多月的案件终于告一段落，四位华人也最终得到了公正的结果。
文 I 餐饮家特约记者 Yixiao编辑 I Lily
01案件结果
3月3日上午9点，四位华人在皇后区刑事法院再次出庭。《餐饮家》记者前往法庭旁听并记录。
上午9点40左右，华人Guan在政府辩护律师Benjamin Isac Calev的陪同下即将站上受审席。本次审理法官为Anthony M. Battisti。此时，辽宁饭店老板娘关晶及其他相关人士已经在AP6法庭房间中间靠后的长椅上等候开庭。正式上庭前，律师Calev与Guan简短交流，神色轻松。法院指派的翻译随后到场，Calev叫了一声翻译的名字，并与他拥抱。走向庭前时，他甚至轻快地跳了一下。
Guan今年58岁左右（纽约州法院公开信息显示其出生于1967年），身穿黑色羽绒服，中等身材。
开庭时，律师Calev向法官打招呼并自我介绍，同时用右手拍了拍Guan的肩膀。皇后区地方检察官也出庭。
检察官表示对该案件适用ACD（延期审理后驳回）。随后，法官宣布：
“本案将被延期六个月，然后予以驳回。主要指控已被撤销。你只需遵守保护令，六个月内不再犯罪，案件将被撤销并封存，而保护令也将在同一天失效。祝你好运。”
下庭时，Guan面露悦色，走向老板娘关晶及其他三位华人所在的地方。律师Calev与他及其他人交流后离开法庭，临走时在门口握拳用力向前伸出，激动地说道：“Yes！”
10点22分左右，另一位辩护律师Vivian R. Cedeno到达法庭，她是华人Bao的律师。
Bao是四位华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今年66岁（纽约州法院公开信息显示其出生于1959年）。他身穿黑色羽绒服，戴着眼镜。律师首先确认是否需要普通话翻译，法院工作人员随即打电话叫翻译。与Bao简短交流后，律师Cedeno与皇后区地方检察官交谈，两人神情轻松，面带笑意。
10点40分，Bao与律师上庭。审理过程中，律师与检察官稍作讨论，检察官向法官确认保护令对象是Jason Luner与Cristian Ulate后，同样提出ACD延期审理后驳回。
法官对Bao说道：“只要遵守保护令，六个月后案件将被撤销并封存，而保护令也将在同一天失效。祝你好运。”
Bao下庭时，嘴角露出笑容，仿佛如释重负。
随后，61岁左右的华人Zou也在政府辩护律师David Goldman Zucker的陪同下成功获批案件驳回。
11点40分左右，最后一位华人——最年轻的Wang（今年24岁左右），在一上午的等待后也收到了同样的喜讯。当时，老板娘与另一位陪同女士及年龄最大的Bao仍坐在法庭下等候。拿到法院发出的相关文件后，几人开心地走出法庭。
▲纽约皇后区刑事法院（Yixiao Ren摄）
离开法院门口时，Wang一路小跑，离开了皇后区刑事法庭。
根据纽约刑事诉讼法第 170.55 条，ACD（Adjournment in Contemplation of Dismissal，延期审理后驳回）指推迟对被告的诉讼，不指定具体日期，并且案件有可能最终被驳回。ACD通常适用于某些轻罪或低级犯罪案件。
地区检察官（DA）可能会提出ACD，原因包括：认为证据不足，受害者不愿配合或指控相对较轻。ACD允许法院暂缓处理案件，给予被告一段时间（纽约州通常是6个月）。期间如果被告遵守法官设定的所有条件（如不再犯罪、遵守保护令、完成社区服务等），案件将自动驳回并封存，不会留下犯罪记录。案件将最终等同于从未发生过。
3月3日下午，纽约州法院公开信息网站更新了四位华人的出庭记录，案件状态如下：
● 案件结果：刑事案件驳回（Dismissed – Criminal），适用ACD（延期审理后驳回）
● 保释情况：案件处理完毕（Docket Disposed）- 无保释状态（No Bail Status）
▲纽约州统一法院系统网站信息更新
许多法律事务所官方网站对ACD都有详细说明。根据Michael Kuzma Attorney at Law的网站说明，“当下次你被潜在的雇主或房东问到‘你是否曾因犯罪被逮捕？’时，你可以回答‘没有’。”
至于两名劫匪的案件，在今年2月27日的庭审中，法官已宣布再度延期至5月13日。
02“Chinese Kungfu”
纽约时间10月26日晚21点30分左右，两名劫匪闯入辽宁饭店。当时距离打烊还有一小时，食客不多，员工们在收银台前听到劫匪要钱后并不回应，当即劫匪推翻收银台上的花篮，径直走出饭店。
三名华人员工追出店外，不料，其中一名劫匪捡起砖头砸向他们，并未击中。随后，他们再度捡起一块砖头砸向餐馆玻璃窗。三位员工及一名食客奋起还击，果敢应对袭击。
社交媒体流传的视频显示，华人员工顾客与劫匪在饭店门口发生肢体冲突。其中一位劫匪冲向一名员工，而另一名员工则拿起餐馆的椅子砸向另一位劫匪，双方从街道追打回餐馆门前的空地。视频里一名身穿浅蓝色外套头发微白的劫匪不断反击，与华人员工纠缠许久。一名女性员工在视频中比出打电话的手势，示意围观群众报警，并试图在冲突激化时劝阻。
现场血迹斑斑，一片狼藉，随着围观群众增多，还传来 “Chinese Kungfu”（ 中国功夫）的喊声。Instagram账户Asian with attitudes在10月31日发布的原视频中记录了从冲突发生到警察到达的全过程，时长约4分50秒。
▲冲突现场完整视频（源自Instagram账户Asian with attitudes）
据报道，双方均受伤严重。4名华人中，一人的头部缝了6针，另一个人缝了10针；两名劫匪中，一人缝了28针，另一人缝了5针。警方到场检查各人伤势后，以“聚众斗殴”的罪名将双方带走。
华人律师孙澜涛曾在案件初期帮助过饭店一方。他说，从报警到警方到场大约间隔10到15分钟。警方在将6人带到警局后，先送往医院处理伤口， 直到次日早晨7点才返回警局。
03“英雄”成为“被告”
孙澜涛律师现为沙格非勒斯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主打人身伤害律师业务，服务华人社区30年。他是哈尔滨人，也是纽约东北同乡会法律顾问，还在近期当选纽约北京同乡会会长。
孙律师在接到饭店老板求助之时第一时间回应，“我义不容辞帮助”，他对《餐饮家》记者说。孙律师随后以社区公益律师身份帮助四位华人向法官请求保释。他向法官说明他们属低收入群体，并且自己作为东北同乡会法律顾问会担保他们四位东北人会按时出庭，以此申请免金额保释。四位华人获得保释后，在孙澜涛律师的沟通协助下，法院也为他们提供免费政府公益法律援助，目前由四位政府辩护律师分别代理四人。孙澜涛律师特别强调，他并非本案件代理律师，而是在事发前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被抓到哪里去24小时都不知道，到底人在哪，怎么回事。我就帮她（指老板）去查这件事，顺便把他们保出来了。”
《餐饮家》查阅了纽约州统一法院系统网站对公众开放的案件基本信息文件发现，涉案六名人员——劫匪与反击劫匪的员工——皆为被告，两名劫匪的出庭日期当时显示延至2月26日，而四名华人的出庭日期为3月3日。
案件公开信息显示，其中一名劫匪 Cristian Ulate（1979年出生）被指控7项罪名，另一名劫匪 Jason Luner（1993年出生）被指控5项罪名。两人均面临二级抢劫、故意损坏财产及人身伤害指控，Cristian 还被指控持有受控物质（毒品）及非法持有武器，而 Jason 主要涉及人身攻击罪。他的具体指控为在重罪期间对无关人员造成伤害，并且故意造成身体伤害。
2024年10月28日上午9点，二人在皇后区刑事法院接受传讯，均表示不认罪，并被法院无保释放，同时受到限制令，禁止在案件审理期间接触受害人。
而令华人社区感到不公平的是，四名勇敢反击劫匪的华人也面临犯罪的指控。四名华人中，有两位年过六旬，还有一位年过五旬，以及一位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都分别面临三项指控，其中最高指控为蓄意伤害导致严重身体伤害，另外两项为蓄意使用武器导致身体伤害，及非法持有武器。他们也同样受到限制令。当然在去年10月28日的传讯中，他们均未认罪。
根据案件公开信息，在原本定于12月12日的庭审日期一栏写着“延期”，下次出庭时间为3月3日上午九点。
04“NYPD，他们做了你们该做的事”
纽约东北同乡会会长李香梅对《餐饮家》记者表示，这次事件的确在打破华人群体“好欺负”“忍气吞声”等刻板印象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近年来华人餐馆遭劫的事并不罕见，“在外族看着华人好欺负，”李香梅说，“可能需要这种反击的，就是发生这种事你不要怕，这个是积极的作用。”
李香梅表示，“希望大家在遇到这种不法袭击的时候可以做一些事情，包括自身的或者旁边的，能够互相积极地去报警，这是大家讨论最多的。”
社交媒体上也有不少网友表达对几位华人勇敢反击的支持。Instagram账号“有态度的亚洲人”(asian with attitude)在疫情期间为抗争亚裔仇视行为而建立，有25万人关注。这个账号对该案表示关注，并特别指出：“两名男子企图抢劫位于皇后区法拉盛的一家中国餐馆，结果被餐馆员工打伤。纽约市警察局（NYPD）以团伙袭击罪起诉了4名员工，指控他们过度殴打抢劫犯。” 有网友在下面评论@nypd说：“你们应该奖励这四位市民，因为他们做了你们该做的事。”
说到四位华人的自卫行为是否适度，以及检方指控是否过度，李香梅坦言，虽然我们都是华人，“从心理上来讲这种行为其实是真的起到了积极振奋的作用”， 但是这个界限并不由我们界定，而是由法律决定的。“只能说根据法律来界定攻击罪是否成立。特别是美国与中国完全不一样的。在自我防卫的概念上是不一样的。是不是过当或者说是不是在这个范围之内，在什么范围之内算是最完整的自我防卫，这个区域和界限我们要有，所以我们想做一些普法（的活动）。”
东北同乡会已与孙澜涛律师取得联系，计划用展开法律讲座的方式让华人社区更多了解基本法律概念，“包括这次事件所面临的盲区。”
事件发生后不到两周，11月8日下午，孙澜涛律师在AAC社安队会议室举行了一场普法教育讲座，主题是《如何在紧急事件发生时维护个人合法权益》。根据C-BIZMEDIA报道，孙律师在讲座中具体阐述了在面对暴力威胁时如何有效地保护自己。其中提到，美国法律赋予每个人正当防卫权，在生命和财产面临威胁时，人们有权采取合理的防卫措施。而合法自卫最佳的做法是，永远不做第一个出手攻击者（initial aggressor）。“保护个人财产千万不能下死手。除非你已经面临对方用杀人武器威胁到你的生命。因此，防卫力度必须与实际威胁相称，避免事后因过度防卫遭遇法律指控。”孙律师在讲座上说道。
但是在紧急情况中，掌握威胁程度与还手力度实在不好把控。孙律师告诉《餐饮家》记者，虽然警方要求一定要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才能做反抗，但实际上凡是被抢劫都是绝对不安全的。辽宁饭店的这几个员工及食客当时是在恐惧的情况下做出反应，而且并不知道对方是否持枪。“这种情况下，如果对方打了你出手恐怕就要狠一点，这样才能够安全。你不把对方制服，对方可能就会威胁到你的生命。”他提到，法律上要求自卫不能超过对方施加的压力，这其实比较复杂，因为具体的情况各有不同。所以在法庭上辩护都要说“under circumstances”，并且还要区分“must do”和“have to do”。
在自卫情况下，“must do”一般用来表达某种行为是法律或道德上强制要求的，例如当人身安全明显受到威胁时一定要自卫，而 “have to do”更强调因外部情境的影响而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例如如果有人袭击就要自卫。
“这个反抗都是在自然意识下产生的，你恐惧感越高，出手就越狠。所以其实在事后辩护的话要把当时的心理状态描述出来。”
05“我们不会漠视”
辽宁饭店老板关晶开这家餐馆已经有20年左右，辽宁饭店在曼哈顿也开有分店，由其儿子和儿媳经营打理。这次事件使得本就广受东北菜食客欢迎的辽宁饭店流量大增。老板关晶多次公开表态感谢公众的“关心与厚爱”。
东北同乡会会长李香梅提到关老板一直在积极处理，她作为理事会成员之一，说过真正需要的时候会寻求同乡会帮助。“无论发生什么，如果最后结果不好，我们也会去支援他们。” 李香梅说。“大家不容易，互相之间扶持是应该的。我们成立同乡会的宗旨本身就是互相扶持。”她也提到同乡会之前在挺梁事件中积极参与运动的例子。虽然事件性质不同，但在尊重法律的前提下会积极参与。“我们的基本态度是这样。我们不会漠视。”
至于如何防范抢劫等犯罪行为，孙澜涛律师建议餐馆要把安全预案做好，例如安装摄像头或其他警示设备，保持及时与警局连线，对前台进行训练等。“可以训练前台用语言谈判的技巧，比如对他们说 We have a lot of police alert. The surveillance is on.” 不过这个的确难度比较高，还是得看当时的情况，“要说有一个安全之计很难，总会有漏洞的。”孙律师说。
他也建议无论任何紧急情况发生，一定要及时报警。报警后，警方也会在案件发生地区加强警戒，这对社区安全也有好处。而当他提到有些餐馆因顾及员工身份问题而犹豫时，孙律师讲明因为纽约是庇护州，法律系统不会因移民身份而质疑受害者权益，“你不要因为身份或者其他原因，想着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想法不可取。”
除了报警，也要去社区议员的办公室报备，“这些事都要做。”
